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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旅行团》:我选择在这一站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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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0-06-21

《意外旅行团》:我选择在这一站下车

文/


  • [爱尔兰] 席亚拉•格拉蒂/天津人民出版社

  •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阳光温软,天空干干净净,是北京难得的好天气,在鲜有路人的办公楼下,编辑第一次对我提起这本书,她说,或许你会感兴趣。

    编辑给我的关键词是两位成熟女性,一段公路之旅,终点是一场安乐死,我感叹了一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或许就是安乐死合法化,编辑用力点头,说我也是,我不怕老去,不怕成为无用的人无聊度日,我怕无能为力的失控感。

    或许,近半年来,我们对“失控感”的体会比以往更具象,也更深刻。

    我想象着自己是坐在一辆完全不受控制的列车上,无法选择何时上车,无法选择什么人坐在我的前后左右,无法选择车窗外的天气与风景,无法选择遇见怎样的大小事故,我初次睁开眼,便已坐在了车厢之中,但,我也许可以选择不坐到终点站,我也许,可以选择这一站就下车。

    或许这本书希望讲述的便是,生命固然可贵,但有时,主动选择自己的终点站,算不算是珍惜生命的另一种积极方式呢?

    书稿译到一半时,与朋友的一些对话,我都记得。因为书里的两个女主角很像我和朋友,或许也很像你和你的朋友。

    艾瑞丝很像我,家里如果收拾整齐那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做人没什么条理,万事不放在心上,贪玩,拍脑门想起来的事情迈开步子就去干。

    特里像朋友,焦虑,有操不完的心,可靠,原则性与边界感都清楚牢固,洁癖,如同水鸟,优雅又小心谨慎。

    可你知道,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某些时刻会显露残酷,一个内敛克制的人某些时刻会收不住热量。

    艾瑞丝是前者,确诊硬化症后,她选择前往瑞士安乐死,决定做得简单爽快。

    特里是后者,她开着一辆旧车,跨过海峡,变换着左右车道,希望说服艾瑞丝回头。

    我问朋友,如果我选择安乐死,你会劝我吗?朋友也反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不会劝,而是会告白,你在我心中很重要,我希望我的生活中一直都有你,但如果你想清楚了,我一定接受你的选择。

    我的身体出过状况,有过一次次去医院,一次次等待检查结果的不安。在面对可能的糟糕结果时,我发现我并不惧怕,我不怕与这个世界告别,但我怕与世界拉锯纠缠,我怕在乎我的人因此受累,伤心。我很清楚,我希望有一个更干脆、更有主动权的选项。我也不愿敷衍家人,在这个问题生,我和父母深入地沟通过。

    交掉书稿的那一天,我也记得。

    在黑山的佩拉斯特,面对夜晚的亚得里亚海,科托尔峡湾在夜幕里寂静而宏阔,山脚下的万家灯火贴着海岸,和遥远轮渡的微光连成一串。

    我坐在屋顶露台,校对完书稿的最后一页,将定稿发给编辑,而后吹着十月末的海风,喝了一大罐啤酒。

    故事中的艾瑞丝与特里,还有特里罹患阿兹海默的父亲,三个人从爱尔兰出发,一路驱车经过英国、法国,最终抵达瑞士,完成了一趟状况不断、有时晦暗有时明媚的公路之旅。

    而我与先生,也是头一回在国外自驾,还撞上了黑山境内高难度的发卡弯连发卡弯,碎石路叠碎石路,在整理最后一遍译稿的同时也完成了我们自己的公路之旅。

    离开与奔赴,熟悉与冒险,意外与万幸,放空与思考,我在不断转换的陌生国度与陌生道路上,理解着艾瑞丝与特里的长途跋涉。

    交掉译稿后的那个早晨,我们挨着海边吃早饭,吃着吃着来了五个银发碧眼的美国阿姨,兴致勃勃在我身后坐下,点了蛋糕和酒。唔,白日饮酒,真想去跟她们碰杯。

    那天阳光很好,你想象中的亚德里亚海有多蓝,那一天的海水就有多蓝,阳光像一面镜子砸碎在海上,亮晶晶的玻璃碴随着海浪闪烁漂流。点单之后,老姐妹们开始轮流拍照,彼此赞美。

    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里,我忽然听到有人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旅行,我想在这里拍张合照。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琐碎低语,钻进耳朵里的关键词是医院,一些人名,过往回忆……我依靠这些碎片拼凑了个大概,朋友患病,被宣判死刑,于是有了这次旅行,为了告别,也为了圆满。

    早上十点半,海边日光汹涌,用餐区除了流浪猫与麻雀外,只有我与先生两个大活人,于是,我拿着她们的卡片相机,帮她们拍了两张合照,她们端起酒杯,对着镜头笑得自在灿烂,背后是蔚蓝大海,也许她们敬的是往后余生,也许敬的是此时此刻,我看着镜头里的五张笑脸,看不出即将先行离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忽然想起前一年,我的妈妈也是独自做了穿刺活检,在等待结果期间,她没有告诉我和爸爸,而是和几个好友飞往欧洲,玩儿了一圈,每天给我和爸爸发神采飞扬的照片。

    她说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飞机上的西班牙空少总爱跟她搭讪。

    她说还想再多看几个博物馆,多看几栋恢弘建筑。

    她说姐妹们都不敢吃冰淇淋,她一个人吃了三人份。

    最终,是活检结果出来,虚惊一场后,她才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们,没事了。

    起初我很震惊,我很难想象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她都在想什么,在飞机上,在异国他乡,在法国郊外的无声大雪中,她是怎么做到独自承担的?换句话说,我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我的妈妈,她其实比我的“妈妈”更有力量,她不止是我的“妈妈”。

    我相信我们是最普通也最幸运的一家人,我们之间有充分的尊重与爱,还有空间与自由,但有时候,不是家人不好,不是婚姻不牢固,子女不可靠,而是她真正需要的力量真的不来自于家庭,而是来自于自己。家人的守护固然重要,但她需要一段真空期,去思考,去接纳,去消化,去做决定,因为那是她的人生,她的未来。与此同时,女性朋友之间的守望相助仿佛是她内心力量的外化,在那一刻,是她更为需要的。

    就像佩拉斯特海边的五个老姐妹,她们走后,白色桌布上留下五只空酒杯,我也会很快忘记取景框里她们的面容,可我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我的妈妈,看到了很多一样或不一样的女人,也许还有我自己。

    交稿前后的那段日子,我都不太可能忘记。

    入夏之前,奶奶去世,平安夜,外公去世。

    没有什么会一直存在,一切都会消失,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完了不断摘果子的上山路,开始一点点下山,一点点将手中的一切交还回去。

    至今我还没有想明白,一个人离开了,不在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故事里最难的一个人或许是特里,她失去了母亲,即将失去年迈的父亲,最好的朋友握着她的手,不会再睁开眼睛。

    选择离开的人需要勇气,而留下的人需要力气。

    所以,对我来说,这个故这事讲述的并不只是安乐死,更不是鼓励安乐死,而是在问,你真的是个有力量的人吗,你真的敢正视你的人生吗,哪怕徒劳一场,你愿意在无意义之中成为某种意义吗?

    生活里的大事小事,其实都在艾瑞丝和特里这一路的鸡飞狗跳之中了,这一趟人生快车,我们可能会以无数方式与死亡一次次擦肩,会遭遇意外,会放弃,会失去,但也会有美好际遇,就像身处颠簸的车厢,有人握紧栏杆,有人蹲下放低重心,有人时刻准备拉下紧急制动,那么我会怎么做呢?

    答案或许还要经年累月在路上寻找,但我知道,即使下坡路,我也不想一路滚下无底深渊,我要一步一步,绷紧小腿的肌肉,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 ——本文转载自豆瓣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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