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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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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03-29

《生死疲劳》: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

文/bookbug

生死疲劳/莫言/浙江文艺出版社






其实我只见过一次莫言。

那是1999年的4月29日,在北京当时的独立书店地标国林风。莫言和余华的双雄会,却在签售环节出现了意料之中的反差:原本应该一人一队的读者却几乎都跑去了余华那边,哪怕不知要排多久,倒乐得我独自一人和莫言聊上了天。记得他问我最喜欢他那本书,我说是《酒国》,他颔首说,好,好;接着又用起了小说中惯用的幽默与自嘲看着隔壁跟我解释说,没事,谁让他比我长得帅。我没敢附和,只是指着他在那天首发的新书《红树林》上给我签下的那句“因为书我们成为朋友”说,您字写得比他帅多了。彼此哈哈一笑后,我当然也排去了余华那边。


      平心而论,1999年的莫言不论是市场还是口碑的确无法与余华相比。彼时的莫言,最近的一部巅峰作《丰乳肥臀》1996年甫一出版便因书名问题惨遭下架(解禁还要等到2003年),而当天下午就强忍着读完的新书《红树林》也一直被我视作莫言长篇小说的地板和下限(堪比若干年后隔壁余华那本拙劣的《第七天》),事实证明,莫言的现实主义离开魔幻就什么都不是。余华虽苦无新作问世,却依然能够携前一年南海炮制的三部超级畅(长)销书之余威赢得满堂彩,足见作家到底还是靠作品吃饭。

尽管如此,这本《红树林》仍一直被我视若珍宝,不仅因为它是我书架上的第一本签名本,更是我对莫言未来的一种期待,毕竟有这样一本书打底,新世纪的莫言,大展拳脚的空间比任何人都大。

果不其然,转过年他就捡回了魔幻,重塑了历史,解构了现实,相继拿出了神鬼莫测的《檀香刑》(2001),混沌无常的《四十一炮》(2003),以及在我看来远比《蛙》(2009)更适合斩获茅奖的这本《生死疲劳》(2006),为数年后加冕诺奖打下了坚实基础。

这仍是一部将厚重历史融入魔幻叙事的匠心之作,以章回体致敬古典,以民间传说沿袭传统,以人畜轮回参透生死,以欲壑难填写尽疲劳。一个地主含冤横死,二房三房纷纷改嫁,半路家庭四分五裂,经六世轮回,历半世纪坎坷,终究难逃七零八落九磨十难之劫数。“佛眼低垂处,生死皆疲劳”,相比初版时的四句偈语,莫言后来写的那首《生死疲劳》打油词,更适合用作题记。


莫言自言,其小说叙事结构上的灵感来自承德庙宇中六道轮回之壁画,但实际书中地主西门闹六世为人之六与六道其实只是巧合,毕竟前五世的驴、牛、猪、狗、猴严格意义上都只是六道中之畜牲道,真正转世为人,回到人间道,都已是小说的终局。而至终局才生的世纪婴儿蓝千岁,恰恰又是首回乃至整个小说的第一叙事者,那句“我的故事,从一九五〇年一月一日那天讲起”首尾相连,形成五十年完整的闭环。之后通过五世畜牲轮回引入的五重动物视角,自是小说最大亮点。奇谲瑰异的讲述之下,既是乱世风云之下人畜不分的社会寓言,也是无尽轮回面前众生平等的悲悯情怀,更是五十年来接踵而至的各种运动,如洪水猛兽般,呼啸而来又悄然而去,无处可躲,寸草不生。


不过,小说初读时难免有头重脚轻之感,觉得五世畜牲笔墨不一,且每况愈下,从精彩纷呈到语焉不详只在倏忽之间,到第五世的猴出场时更是草草收尾,难道莫言四十三天的汪洋恣肆过后,当真力有不逮?后来发现这种处理应是作者主观上的取舍。莫言说过,《生死疲劳》中的人物,都有其生活原型,包括动物,他牵过驴,放过牛,喂过猪,养过狗,唯独对猴陌生,只观察过杂耍。故而书中最终写猴的寥寥几笔,也都落在耍猴上。我想,这种对于陌生视角和领域的主动遗弃和躲避,应该也是当年《红树林》的惨淡带给他的最大教训了,毕竟有时候选择不写或少写也是一种写。而且四十三天的写作背后,是四十三年的沉淀和构思,纵然客观上留下了仓促或颓然之感,也并非失之惫懒或懈怠。当然,如果只从文学性来说,小说要是在第四部结束也就是蓝脸的墓碑被刻上碑文时戛然而止显然更有余韵: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所以整个第五部就只有结构上的作用,以及交待结局的功能了,而且,有之前四部的沉郁厚重和高潮迭起打底,显得这结局交待得愈发草率。


同时,小说还有一条名叫“莫言”的暗线,与作者本人以及六世轮回的主线一起,构成完整的全知叙事线。尽管此莫言非彼莫言,但这样的叙事方式还是足以让夹带私货大行其道,不仅大段植入了各种虚虚实实的莫言署名作品段落(有真有假,但总体是假的多),还不时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直接的如阿城的爱情妙喻,隐晦的像西安那个地摊上吼秦腔的风流作家庄蝴蝶(对贾平凹《废都》的戏谑)等等,给假作真时和无为有处都烙上了鲜明的个人烙印。彼时的莫言,的确是笑中泪,乐中哀,还真像他给那部中篇小说取的名那样,是个是越来越幽默的师傅,只不过这幽默的底色,是黑色。


最后,书中还有一位与所有底色所有运动所有视角所有叙事线所有时代风云都背道而驰的角色,那就是西门屯永远的单干户蓝脸,也被我视作《生死疲劳》一书真正的灵魂。在那些火红的年代里,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浩浩汤汤,实属不易,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数十年如一日的落寞背影后,是无比坚强和独立的人格与精神。所以我说他是中式的堂·吉诃德,一点也不夸张。

最后的最后,还要感谢朋友在去年岁末十届作代会间隙托人找到莫言,时隔二十二年再求得一本签赠, 功德圆满了。




——本文转载自豆瓣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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