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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神话》:加缪:冰河上的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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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09-27

《西西弗神话》:加缪:冰河上的领路人

文/高地清风

西西弗神话/(法)阿尔贝·加缪/湖南人民出版社



       人,只是人

       2007年4月30日夜,加缪哲学随笔集《西西弗的神话》,最终章《世界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读完的时候,时钟刚刚指向零点。其时,从遥远的海平线上,有长风穿过恐怖的狂涛、穿过弥漫着细雨氤氲着湿气的湾子、穿过这两座突立的高厦的每一扇打开的窗户,吹将过来。

      五月的风。

     合卷,再度翻开。读了三天的书,充斥其中的是晦涩的哲学言语。这一次,透过字里行间,却看到一个大大的“人” 字。

      萨特说:“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加缪,这位在荒谬之路上走得比萨特更远的“局外人”,虽然因其《反抗者》而与萨特产生了隔阂,却没有背离存在主义关注人本身的优秀传统。宁可同大阵营决裂,忍受捅马蜂窝必然被蜇的命运的荒谬大师,他是在用自己的言行告诉世人,人可以纯粹地作为一个人而存活的。

      荒谬:当人对世界的理性和幸福的热望,却碰到了这个非人的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世界,荒谬就产生了。“人性总在呼唤着,而世界却总在不合理地静默着。”渴盼幸福、追求价值,最终却仍不过是化作腐骨一具。东方人说“无常”,西方人说“荒谬”,佛教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忿怼、求不得、五蕴炽)”,基督教说原罪、救赎和试炼。所有追求的破灭和价值的沦丧,所有这些令人认知失调的苦难,让人对生活和生命几乎丧失兴趣和信心的,就是荒谬。

      “加缪从荒诞哲理的高度把人的态度概括为三种:一是生理上的自杀……其二是哲学上的自杀……加缪主张的是第三种态度,即坚持奋斗,努力抗争。”(柳鸣九)为了克服荒谬这种价值沦丧产生的极度饥饿和紧张,有人放弃生命,有人选择“希望”。呵,希望,这是广义上的宗教,以希望来慰藉人心,使人不至于丧失生的勇气的信仰,使人认定有一种价值超越了有限生命的信仰。虽然,这种价值和希望是否真的存在,从来也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证实或证伪。“人只是为着不自杀而创造了上帝。这就概括了至今为止的普遍历史。”

       加缪不然。从布满泥泞迷雾和荆棘的荒谬之林里,他趟出了赤身裸体真诚无饰的第三条路,尽管血痕累累。他向世人昭示,人并非一定要借助于各形各色的神明——那些冥冥中的欺骗性的希望——才能活下去的。一旦产生了对永恒的希望,人就异化了,异化为神奴,异化为非人非神的怪物。荒谬的人拒绝这种“希望”,拒绝“拔一毛以利永恒”,而是要执著于现在,穷尽既定的一切。像戏剧演员一样扩展生命的可能性,像征服者一样击退命运扩展疆域,像唐璜一样服从于“数量的道德”。“失去了希望,并不意味着失望。大地的火焰完全可以和天堂的芬芳相媲美。”

       叛逆的先驱尼采,先声夺人地在世间首判了对上帝的驱逐令,“上帝死了”。但在长久的日子里,人们完全不习惯没有神的生活,于是造出一些新的神祇,一些往往还不如原先那位仁慈可爱的神祇,如纳粹、如斯大林化的“马克思主义”……人不习惯过独身的生活,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依赖自由、平等和博爱来生活。而今,加缪接过尼采的天才,如推石不息的西西弗一样,将众神放逐出去,使命运成为人的事情。加缪向世人展示,人是可以单独而诚实地活着的,是可以仅仅作为人活着的。尽管有苦痛挣扎,也只是做一个纯粹的人的代价,对生命对现实对这片大地对人格而非神格的热爱的必然代价。

        欧洲人从千百年“存在的遗忘史”(海德格尔)醒来:
“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


        冰河上的领路人
 
        就在准备接受和信奉加缪,做一个荒谬的人的时候,我却不无担心地想到:“荒谬,怎么可能?”

        一个康德式的问题:“荒谬的人,何以成为可能?”

        我并非怀疑一个人能否做到荒谬,加缪的著作已经证明人是可以做到荒谬的。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长久地荒谬的,就像不是每个人都能诚实一辈子。在漫长而短暂的生命历程中,谁都难免受到形形色色的“希望”的诱惑。

      况且,“如果他们全体没有得救,单单解救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加缪说:荒谬是一个人的事情,只有反叛才上升到群体。然而正如他自己指出的,反叛就必然需要一种对“价值”的认可,这种认可,超越了对自身生命的认可,那和“希望”又有什么区别呢?荒谬的人反叛的时候,往往把持不住自己,堕入希望,背离荒谬。如同革命者往往克服不了私利的吸引,屈服于嗜血的暴力欲望。

       于是我的问题成为:荒谬者组成的群体,在历史上何以能够传承下来呢?

       如果世人全是恪守戒律的僧尼,那么一代之后世上无人。僧尼是不能独立于凡人而存在的群体。就像肠道里共生或寄生分泌酶促进消化的细菌,离不开人的肠胃一样。为人类提供“慈悲”和“成佛”的希望这些“酶”的僧尼,仅仅在与人共处的条件下才能长期存在。荒谬的人,是否是另一种僧尼呢?

       如果世上皆是荒谬的人,我不清楚这个群体能否持续。荒谬注定是少数,是稀落的小众。生态学上有个“最小可存活数量”,低于这个数量就会走向灭绝。况且,每时每刻都会有荒谬的人受到“希望”和“永恒”的引诱,离开这个群体。

       但一旦与大众并行,荒谬群体的可维持性就要好得多。荒谬的人可能迁出,但大众中也不乏开始拒绝“希望”而加入荒谬阵营中的人,尽管这个比例太小。正是由于大众太多而荒谬的人太少,所以,只需要这样一个极小的比例,荒谬的人的数量就足以得到补充和维持。岛屿生物地理学认为,在离大陆不远的岛屿上,是不必担心没有飞鸟的。

       从伊甸园出发,被放逐的人类行进在一条冰封的大河上。冰冷刺骨只在其次,人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冰上找不到吃的,看不到“希望”和“价值”。于是寻找希望的众人纷纷跑到岸边,在种种神明信仰的河滩上寻觅猎物。荒谬的少数人坚守在河流上,捕捞偶尔砸破的冰面下的鱼为生。有人不愿再饿一顿饱一顿,就逃到岸上蹭野味;有人被岸上干旱把人异化出的丑陋所震撼,又回到润泽的河流上,继续忍受饥饿和扎喉咙的鱼刺。

      加缪,这坚守在源于伊甸园的荒谬冰河上的领路人,他的矗立有一种保护生态学上的意义:当温暖的间冰期来临,冰雪消融,河上的荒谬的人们最不济还可以游泳,甚至有望攀上新的浮冰;岸上的冻土则化成烂泥,人们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沼,只能万劫不复。

      人,只是人。经历一次次的灾难,人类永远因疏离者而得以繁荣,却也因坚守者而得以传承。





——本文转载自豆瓣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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